“爸,复旦的录取通知书,我拿到了!” 陈玉梅攥着牛皮纸信封,声音里满是雀跃。
来自皖北农村的她,本以为这是改变命运的开始,却不知一场长达四年的骗局已悄然铺开。
四年间,她住在改造宿舍、借卡进图书馆、在备用考场考试,直到临近毕业,武汉大学查询录取系统时,才发现根本没有她的学籍信息。
这场看似正规的“特培项目”,究竟藏着怎样的猫腻......
七月正午的太阳晒得水泥地发烫,陈玉梅蹲在县邮政局门口,汗珠子顺着晒红的脖颈往下淌。
邮递员老周隔着铁栅栏递出来那个印着复旦校徽的牛皮纸信封时,她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喂猪留下的麸皮。
"陈家闺女真出息!"老周嘬着烟嘴笑。
陈玉梅没接话,手指在围裙上蹭了三遍才敢接。
父亲陈建国蹲在摩托车旁边抽烟,烟灰掉在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。
他们家在皖北农村,父亲是水泥厂搬运工,母亲在镇纺织厂三班倒。
录取通知书被供在堂屋八仙桌上三天,隔壁王老师来看了两回,说这届全县就考上一个复旦。
开学那天虹桥火车站人挤人。
陈玉梅拖着印着"尿素"字样的编织袋,跟着穿红马甲的志愿者走。
报到处的老师突然"咦"了一声:"同学稍等。"转头叫来个戴金丝眼镜的女辅导员。
"经管院特培项目的吧?"辅导员指甲敲着平板电脑,"跟我去行政楼204。"
行政楼电梯有股樟脑丸味。
204室里已经坐着两个女生,一个在抠指甲,另一个不停抖腿。窗户外能看见光华楼的尖顶。
"你们住北区9号楼。"辅导员递来钥匙,"教材明天送过去,校园卡下周办好。"她说话时眼睛没离开过手机屏幕。
宿舍是六人间改的八人间,铁架床挨着厕所。
军训服是学长学姐捐的,袖口有蓝墨水痕迹。教官让她们单独在邯郸路小操场训练,每天练半小时就解散。
"特培生不用选课。"第二周班会上,辅导员把课程表拍在陈玉梅桌上,"跟着这张表上课就行。"
同寝室的上海女生问她借笔记时突然说:"你们项目真奇怪,学号都查不到。"
图书馆要借同学卡才能进。有次被管理员拦下,陈玉梅掏出录取通知书,对方扫了眼就说:"这种复印件不行。"
十二月考四级,考场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,监考老师挥挥手让她去了备用考场。
"项目生成绩由院里直管。"期末时辅导员塞给她一张打印纸,上面只有课程名称和分数。
母亲在电话里说:"能毕业就行,别给领导添麻烦。"
大三冬天特别冷。宿舍暖气坏了,陈玉梅去教务处交重修费,窗口老师敲着键盘说:"系统里没你这人。"
她摸出学生证,对方指着盖章处:"早换新章了,你这去年的。"
那晚她在光华楼台阶上坐到保安来赶人。
路灯下翻出录取通知书,发现校徽烫金掉了一半。
第二天去招办查询,值班学生说:"学姐,你这编号格式不对啊。"
三月中旬,复旦校园里的樱花开始冒芽。
陈玉梅坐在北区宿舍的台阶上,看着班级群里不断跳出的消息:
毕业论文选题表已上传,请各位同学本周内联系导师确认。
她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,确认自己没被@过。手机屏幕暗下去,映出她皱起的眉头。
"你们导师都联系好了吗?"晚上洗漱时,她问室友王琳。
"早联系了,我导师让下周交开题报告。"王琳往脸上拍着爽肤水,"你呢?"
水龙头没关紧,水滴砸在瓷砖上发出规律的响声。陈玉梅擦了擦手:"我还没收到通知。"
"不可能吧?"王琳转过头,"教务系统里都能查导师分配情况。"
陈玉梅点开复旦教务处网站,输入学号后显示"信息不存在"。
她试了三遍,最后用室友的电脑登录,结果一样。
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经管院教务办。
办公室暖气开得很足,穿毛衣的女老师听完她的问题,在键盘上敲了几下:"身份证号报一下。"
陈玉梅念出号码,听见键盘声停了。
"同学你叫什么名字?"
"陈玉梅,耳东陈,玉石的玉,梅花的梅。"
女老师推了推眼镜,重新输入信息。
打印机突然运转起来,隔壁工位的老师过来取文件,带起一阵风。
"系统里没有你啊。"女老师把屏幕转向她,"你确定是复旦的学生?"
陈玉梅摸出学生证。女老师接过看了看:"这个钢印是旧的,去年就换新版本了。"
她指着注册章,"而且这上面没有教务处盖章。"
"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,上过所有专业课..."
"稍等。"女老师拿起座机,"李主任,这边有个情况需要您确认。"
十分钟后,来了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。
他让陈玉梅再说一遍身份证号,然后带她去了三楼档案室。
档案室有股霉味。李主任翻开2018年录取名册,食指顺着名单往下滑,在安徽考生那栏停住:"这一届安徽录取了19人。"他指着名单,"没有姓陈的。"
陈玉梅掏出手机,翻出录取通知书的照片。
李主任看了直摇头:"这个编号格式不对,真的通知书编号是18开头。"
"但我交过学费,住过宿舍,参加过考试..."
"你说的这些都需要学籍支持。"李主任合上名册,"宿舍是后勤处在管,考试可能是监考老师没严格核对。"
窗外传来下课铃声。李主任送她到门口时说:"你先回去等通知,我们要调查一下。"
陈玉梅站在文科楼前的草坪上,看见几个学生抱着毕业论文材料匆匆走过。
她摸出校园卡,塑料膜已经起边,照片上的自己还留着高中时的齐耳短发。
校纪委的书面通知在周五下午送到宿舍。陈玉梅盯着"经查证未发现2018年录取记录"这行字看了很久,纸张边缘被手指捏出了褶皱。
"现在怎么办?"室友王琳把热水瓶放在她脚边,"要不...去派出所?"
邯郸路派出所的蓝色灯箱亮得刺眼。
值班民警听完陈述,把笔录本推过来:"先登记基本信息。"
"能查查我的名额是不是被人顶替了吗?"陈玉梅的声音在接警大厅里显得很轻。
民警敲键盘的手停住了:"这事得先立案。"
做笔录时民警问得很细。问到学费缴纳情况,陈玉梅从包里摸出四张收据:"都是现金交的,辅导员说系统故障。"
收据上盖的是"复旦大学教育发展基金会"的章,没有财务处编号。
警方调取了她的校园轨迹。监控显示她确实在第三教学楼上了四年课,图书馆门禁系统有她的刷卡记录,用的都是王琳的校园卡。
最蹊跷的是期末考试录像,画面里她坐在正规考场答题,但考务处的存档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。
"试卷是真的。"经济学院教学秘书确认道,"批改老师也是本院教授。"
她翻出陈玉梅的《计量经济学》试卷,86分的成绩单上教研室公章清晰可见。
"成绩为什么没录入系统?"
"我们只收到教研室送来的正式成绩单。"教学秘书打开电脑,"她不在注册学生库里。"
调查转到学工部。档案显示陈玉梅的"辅导员"李雯已于去年调任发展规划处。
学工部部长翻着材料皱眉:"2018级经管院辅导员名单里没有这个人。"
关键突破出现在财务处。会计指着账本说:"'教育发展基金会'账户确实收到过她的学费,但走的是捐赠渠道,没进财政系统。"
这笔钱最后流向了一个校外的"人才培养项目"账户。
警方在徐汇区某写字楼找到了这个项目的注册地址,门口挂着"高等教育创新研究中心"的铜牌。
营业执照显示法人代表叫李雯。
"李老师?"陈玉梅看着警方提供的照片,手指发凉。正是那个给她发教材、安排宿舍的"辅导员"。
审讯室的空调出风口嗡嗡作响。李雯把咖啡杯放在不锈钢桌面上,杯底在玻璃上磕出一声轻响。
"姓名?""李雯。""职务?"
"复旦大学教育发展基金会项目主管。"她拢了拢西装领口,"前经管院学工办工作人员。"
民警把一叠银行流水推过去:"2018年9月至2022年6月,陈玉梅的学费都汇入你管理的账户。解释一下。"
李雯用指甲划着杯沿:"项目生经费独立核算,这是正常流程。"
"什么项目需要隐藏学生学籍?"
"我没隐藏。"她抬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,"系统里查不到,应该问教务处。"
民警翻开档案夹:"学生证是你发的,宿舍是你安排的,考试是你通知的"
"我只是执行规定。"李雯突然打断,"基金会每年资助那么多学生,难道每个都要我负责?"
她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。民警扫了眼来电显示:"你现任领导知道这个项目吗?"
李雯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:"我说了,我只负责经费管理。"
"那为什么冒充辅导员?"
空调突然停止运转,房间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。
李雯从包里摸出润唇膏,慢慢旋开:"院系工作调整期间,临时帮忙而已。"
民警把陈玉梅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拍在桌上:"这个编号查不到任何录取记录。"
"所以呢?"李雯拧回唇膏盖子,"又不是我伪造的。"
走廊上传来脚步声。陈玉梅透过门缝看见李雯正在补口红,小镜子反射的冷光晃到了她眼睛里。
审讯室的日光灯管滋滋响了两声。陈玉梅的指甲在塑料椅扶手上刮出细碎的声响。
"凭什么是我?"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,"四年,我连张毕业照都不敢拍......"
李雯把玩着钢笔帽,金属表面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。
门突然被推开,一名刑警拎着证物袋进来,袋里是本棕皮记事本。
李雯的钢笔掉在地上。她弯腰去捡时,肩膀撞到了桌沿。
"从她公寓保险柜找到的。"刑警把本子递给队长,"最后一页夹着东西。"
队长翻开硬壳封面,纸张发出脆响。他的目光在某一页停住,抬头看了眼陈玉梅,又低头确认。
"2018年8月25日,"队长念道,"'今天见到她了,和照片一样,右耳后有颗痣......'"
陈玉梅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面擦出尖锐声响。她伸手去抢记事本,被刑警拦住。
"第203页。"队长把本子转过来对着她。
陈玉梅看到那页纸上粘着张泛黄的准考证,姓名栏写着"陈玉梅",照片却是另一个女孩的脸。
准考证边缘有她熟悉的,钢笔写的"一定要考上"的字迹,那是高考前她亲手写在每本复习资料上的。
"这是我"她的手指碰到纸页,又触电般缩回,"但照片不是......"
李雯突然笑了。她整理好西装领口,从包里摸出粉饼补妆。
小镜子折射的冷光正好照在陈玉梅眼睛上。
"现在明白了?"李雯"咔嗒"合上粉饼盒,"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......"
“不是我的什么?” 陈玉梅的声音发颤,右手死死攥着桌沿,指节泛白。
李雯靠在椅背上,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,在指尖转了圈:“不是你的复旦名额。2018 年安徽那届经管院特培生,本来该录的是张曼琪,她爸是建材厂老板,给基金会捐了两百万。”
“张曼琪?” 陈玉梅猛地想起什么,“是那个总坐第一排,每次考试都跟我分数差不多的女生?”
“聪明。” 李雯挑眉,“张曼琪高考差 12 分,她爸找我通关系。我翻考生档案时看见你,农村户口,父母没背景,分数还比张曼琪高 3 分,多好的‘影子’?”
刑警把张曼琪的录取资料推到陈玉梅面前,照片上的女孩留着长卷发,右耳后没有痣。
资料里的高考分数栏被改了,原本的“621” 被划掉,改成了 “633”,和陈玉梅的分数一模一样。
“我给你做了假通知书,用旧钢印盖了学生证,把你塞进临时宿舍。
张曼琪住正规宿舍,用你的身份选课、考试,你就跟着她的课程表上课,替她‘刷出勤率’。”
李雯喝了口咖啡,“反正你们俩名字不同,长相不一样,只要没人查学籍,谁会怀疑?”
陈玉梅突然想起大三那年,她去教务处问为什么查不到成绩,老师说“系统故障”。
现在才知道,那时候张曼琪的成绩已经录入系统,而她的分数,不过是李雯随便打印的一张纸。
“那四级考试呢?” 陈玉梅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我在备用考场考的,成绩为什么没给我?”
“张曼琪四级没过,用你的身份重考了一次。”
李雯冷笑,“你的成绩?早被我改成她的了。你以为你考的是自己的试?不过是替她当‘枪手’。”
这时,审讯室的门被推开,一名民警领着个穿职业装的女孩走进来。陈玉梅抬头,正好对上女孩的眼睛—— 是张曼琪。
张曼琪看见陈玉梅,脸色瞬间发白,往后退了一步:“我不是故意的,是我爸逼我的。”
“你爸逼你?” 陈玉梅站起来,指着张曼琪的鼻子,“你用我的身份读了四年复旦,我每天住着八人间,穿着旧军训服,连图书馆都要借别人的卡才能进!你知道我妈每次打电话都跟我说‘别给领导添麻烦’,我有多愧疚吗?”
张曼琪的眼泪掉下来,从包里掏出张银行卡:“我把学费和奖学金都退给你,你别告我好不好?我刚拿到外企的 offer,要是被人知道……”
“退钱就行?” 陈玉梅笑了,眼泪却跟着掉下来,“我这四年算什么?我本来能考上别的大学,现在却连个学籍都没有!我爸妈还在农村等着我毕业,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说?”
李雯突然开口:“别吵了。这事跟张曼琪没关系,都是我策划的。她爸给的钱,我分了一半,学籍也是我改的。”
刑警盯着李雯: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基金会给你的工资不够?”
“够,但谁嫌钱多?” 李雯摊手,“张曼琪爸的两百万,我用一半买了学区房,另一半投了理财。本来想等张曼琪毕业,把陈玉梅的档案销了,谁知道她自己去查学籍。”
陈玉梅看着李雯,突然想起开学那天,辅导员把她领到行政楼,说“特培项目特殊”。
原来从那天起,她就走进了一个骗局。
一周后,陈玉梅坐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,对面是张曼琪和她的父亲张建国。
张建国把一份赔偿协议推过来:“陈玉梅同学,我们愿意赔偿你五十万,再帮你联系武汉大学,我托了关系,他们可以给你补录名额,从大一开始读。”
陈玉梅拿起协议,手指在“五十万” 那栏顿了顿:“张叔叔,你知道我高三那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吗?我爸在水泥厂扛袋子,腰都累弯了,就为了给我凑学费。我拿着假通知书回家时,全村人都来道喜,我妈把通知书供在八仙桌上,每天都擦一遍。”
张建国的脸涨红了,低头抽烟:“是我不对,我不该走歪门邪道。但曼琪也是受害者,她那四年也不好过,每天都怕被人发现。”
“她不好过?” 陈玉梅把协议推回去,“她住四人间,有独立卫浴,能随便进图书馆,能拿到奖学金。我呢?我连自己的成绩都查不到,连毕业照都不敢拍,怕别人发现我没有学号!”
这时,民警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份文件:“陈玉梅,李雯已经被批捕了,涉嫌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和诈骗罪。张曼琪因为涉嫌冒用他人身份,被学校撤销学籍,还在走法律程序。”
陈玉梅接过文件,看见“撤销学籍” 那几个字,突然松了口气。她掏出手机,给母亲打了个电话。
“妈,我跟你说个事。” 陈玉梅的声音很轻,“我没考上复旦,那通知书是假的。这四年,我白读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然后传来母亲的声音:“没事,妈不怪你。你要是想读,咱再考一次,妈还能供你。”
挂了电话,陈玉梅哭了。她想起开学那天,拖着尿素袋在虹桥火车站迷路,志愿者帮她拎行李。
想起军训时,室友把暖手宝借给她;想起期末时,老师给她讲题到天黑。
那些温暖的瞬间,都是真的,可她的学籍,却是假的。
三个月后,陈玉梅坐在了武汉大学的教室里。
她重新参加了高考,考了618 分,被武大经管院录取。
开学那天,辅导员把校园卡递给她:“陈玉梅同学,你的学籍已经录入系统,以后可以正常选课、考试了。”
陈玉梅接过校园卡,指尖碰到冰凉的塑料,突然笑了。
她掏出手机,给之前的室友王琳发了条消息:“我在武大上课了,这里的樱花很好看。”
王琳很快回复:“我就知道你能行!对了,张曼琪家的赔偿款,你收了吗?”
“没要。” 陈玉梅打字,“我想靠自己。”
下课铃响了,陈玉梅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。阳光洒在她身上,暖融融的。她想起李雯在审讯室里说的话:“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。”
可现在,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学籍,属于自己的校园卡,属于自己的未来。
那些被偷走的四年,虽然遗憾,但她还年轻,还能重新开始。
她掏出手机,给父亲打了个电话:“爸,我在武大挺好的。这里的老师很好,同学也很好。等放假了,我回家看你和妈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笑声:“好,爸等你回来。你在那边好好学,别太累。”
挂了电话,陈玉梅抬头,看见教学楼前的樱花树开得正盛。
她深吸一口气,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。这一次,她不用借别人的卡,就能进去了。